
公元195年(兴平二年),曹操和谋士毛玠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这次交谈很重要,因为次年曹操将迎汉献帝至许昌,正式开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王霸之业,他必须确定立国方针。
当时曹操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北方的袁绍和南方的刘表。毛玠认为袁绍多疑少断,手下的士兵待遇也差,凝聚力和战斗力都没有宣传的那么强;而刘表更是胸无大志,小富即安。总结起来,这两个兄弟都不足畏惧,早晚要被我们收拾了,现在策略应该是“守位以财”,抓紧时间搞经济建设,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要知道,东汉末年连年战乱,使得90%以上的人口消失了,故都长安早就变成了一座鬼城,首都洛阳也被毁坏,汉献帝还都时,和朝臣栖身在断壁残垣之中,大臣们靠采摘野果充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他们中的大多数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四处游荡,躲避战火,能够活下来变成了一种奢望。这时候,太需要休养生息的政策了。
按照“守位以财”的方针,曹操开始招募流民开垦无主荒地,到了公元196年(建安元年),他正式颁布《置屯田令》,流民每50人为一屯,春夏耕种,秋冬操练。屯民如果使用官家耕牛,收成与官家四六分成,若自备耕牛,则收成与官家五五分成。这种税赋水平,和“文景之治”时的“三十税一”相比当然很高了,但和其他军阀相比,已经很厚道了!
到了建安五年,也就是曹操和袁绍官渡决战的当年,曹操作又颁布了《抑兼并令》,明确禁止各地坞堡(豪强、小军阀等的组织单位)收容流民、抢占无主土地,更不能随意奴役、戕害流民,凡是收容的流民只能成为政府的屯民。
这条法令执行地甚为严格,就连曹操的堂弟、曾在战斗的危急时刻将自己的战马让给曹操而救了他一命的曹洪,因纵容家仆招揽流民、隐匿土地不缴税款,也被曹操狠狠地收拾了。
至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之战前,曹操的屯田事业整整进行了十二年之久,史书记载当时的社会情景:各州郡府库粮食充盈,有的府库的粮食寄存甚至达到了数千万斛;老百姓安心务农,再也不用流离失所;粮食和布匹的贸易兴盛起来,运河上出现贩运的船只,造船业也兴盛起来。
赤壁之战后,曹操基本上放弃了统一全国的念头,专心经营北方。他花了很大的精力组织流民修运河。从建安七年(公元202年)到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主持修成淮阳渠、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利漕渠等六条运河。一代猛将夏侯惇,其实他更重要的功绩是主持修建了太寿渠和淮阳渠。
这些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雏形,也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水利工程。后来的隋炀帝杨广因为修大运河将整个国家搞得鸡飞狗跳,而乱世中曹操却能办成这么大的工程,其社会经济基础之雄厚绝不可被低估!
再来看蜀汉这边。
刘备真正起家的机会发生在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这年张鲁在益州起义,益州牧刘璋向刘备求援,后者遂带兵入蜀,并最终坐拥蜀地,拿下了自己创业以来最重要的基本盘。
作为外来户的刘备,当务之急是迅速储备钱粮物资,他的方法是进行币值改革。当时,蜀地以汉代五铢钱作为主要流通货币。刘备铸造了一种新的货币,叫“直百五铢”,最初重量约为十克,是蜀地五铢钱的三倍,但是在购买力上却要当100枚五铢钱使用。
很明显,这几乎就是一种劫掠行为,老百姓不是傻瓜,当然不愿意接受当权者用这种虚值货币来采购物资。但当权者却用暴力机器强制执行,很快,刘备就为他的军队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布匹等物资。为了掠夺更多物资,刘备将府库里的铜钱都改成了直百五铢,甚至强行搜刮民间铜材用来铸币。
刘备死后,诸葛亮辅政,他心心念念的是北伐大业。都说三国鼎立,但三国的实力大不相同。魏国占据全国十三州中的九个州,人口五百七十万,拥有西安和洛阳两大经济重镇;吴国拥有三个州,人口二百三十万;而蜀国只有益州一个州,人口九十万。在古代,人口多寡是衡量国家实力的最重要指标之一,以此论之,蜀国人口不到魏国的六分之一,采取守势尤嫌不足,但诸葛丞相却敢于率领十万蜀中将士举行三次北伐。
我们可以算一算账。蜀国带甲将士十万二千人,各级官吏四万人,而总人口不过九十万人,百姓供养兵官的负担何其沉重!
打仗打得是后勤保障。在生产力低下的三国时期,社会总财富几乎是恒定不变的,诸葛亮储备战争物资,只能取自百姓之手,最高效的方法还是发行货币。据史料记载,诸葛亮发行“太平百钱”,一枚太平百钱等于100枚五铢钱,但太平百钱品质低劣,几乎是中国历史上最差的铜钱,国家却强行规定他与五铢钱的兑换比率,这本质上就是对老百姓财富赤裸裸地抢劫!
诸葛亮全力开动战争机器,将蜀国百姓绑架在他驾驶的战车之上,以报答先主刘备的知遇之恩和保全自己忠贞的名节,而全然不顾这些升斗小民的生活困苦。刘备、诸葛亮入蜀四十年后,蜀地百姓男性被拉去当兵,女性则被拉去搞后勤,家毁人亡,耕地荒芜,饿殍遍野,哪里还是昔日天府之国的模样!
普通人的一大误区,是容易沉醉于宏大叙事的场景中而心情澎湃、踌躇满志,并在自我迷失中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那些伟大事业的引领者和弄潮儿的视角。
其实,我们并不可能是刘备、诸葛亮以及那些指挥千军万马的名将,我们极有可能是那些充当炮灰的底层士兵以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像草芥一样卑微地活着。而比起战场上的死尸和路边的饿殍,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运气。